Samtree

She/Her, 同人重度爱好者

【福茉】【翻译】爱的变位 Amo

*重发*,神探夏洛克相关

原文和译文也都发表在某Archive上,可以搜索找到。之前发过,被暂时锁住了,解锁了就删掉这篇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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译者注:

无授权翻译,原作被加入orphan_account,无署名且作者不可考。

短篇福茉文,一章完结,标题来自401的‘amo, amas, amat’,时间线设定在第四季完结后。这篇文的情感张弛、人物把控都非常优秀,添加给茉莉的背景设定也恰到好处。文笔也真的很美很美,哀伤又摄人心魄。我当年就是读了这篇才萌上福茉的,现在翻下来也算是重拾一下初心。原作者功力深厚,希望我能捕捉到一点神韵,分享给喜欢的同好。

清水文,分级为T(青少年及以上),无警告。


简介:

那通宿命般的电话已经过去了几天,茉莉下班回家,却发现夏洛克在她的公寓里。这一天,他向她坦白了一个秘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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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听到了音乐。茉莉深吸一口气,指尖放在她公寓的门把手上,留心着声音,同时微微张开了嘴巴。她知道,这个旋律只可能来自一个人。

门没有锁,向里推开时发出轻柔的吱呀声。她很久以前就给了夏洛克一把钥匙,但他已经几个月没有来过了。为什么现在过来?

音乐声渐渐变响。茉莉关上身后的门,蹑手蹑脚地走进客厅。夏洛克正在拉小提琴,背冲着她,跟着音乐的节奏移动着身体,大衣的下摆随之舞动。茉莉刚想打招呼,话却没到嘴边就停下了,因为她看到他的眼睛是闭着的,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扰他。她叹了口气,把沉重的包扔在沙发上,踢掉鞋子,去卧室换下衣服。托比正在她的床上睡觉,她心不在焉地抓了抓他的耳朵。她出来的时候,身上穿着睡衣和居家的袍子,一边走向厨房,一边按摩着自己的脖子和肩膀。

她为晚餐洗菜切菜,同时不由自主地跟着旋律打起了节拍。她进入了思绪和回忆的世界,陷入脑海中的沉思,而没有注意到歌曲已经停下。

“你觉得怎么样?”

茉莉被声音吓了一跳。夏洛克正站在她的面前,后背笔直,小提琴和琴弓小心地平衡在身体两侧,仿佛上膛的武器。

“很美,”茉莉说。“但是……也很忧伤。新写的吗?”

“是我正在给欧洛丝写的。”

东风。茉莉打了个冷颤。“为什么?”

“因为我的父母想见到他们的女儿。因为我认为这能帮助到她。”

“你真……”

“好心?”夏洛克接话。“我知道。令人作呕,不是吗?”

沉默在空气中凝固,被远处市政厅的钟声打断。

“你确定跟她见面是明智的吗?”茉莉问道,手里削着胡萝卜。

“她现在伤不到我,”夏洛克说。停顿了一下,他又补充道,“也伤不到你。”

茉莉舔了下嘴唇。对于这种显而易见的问题,最好有话直说。“约翰……嗯,约翰都解释给我听了。那通电话,还有你说……那些话的原因。”

“是的,我知道。是我让他说的。”

“你本可以自己告诉我的。我明白,夏洛克。”

“是的。”他闲着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大腿,然后尴尬地移动了一下。“你想吃薯条吗?”他问。

“什么?”

“薯条。你想吃薯条吗?”

“我正做晚饭呢。”

“没错,但已经很晚了,而且你很累。根据我的经验,薯条是很有帮助的。”

“帮助什么呢?”

夏洛克上前一步。她向后退缩。她无法承受他视线的重量,像犯罪现场的一具尸体一样被他阅读。夏洛克缓缓陈述他的分析,语气尽可能地轻柔。

“孤独,”他说。“肌肉疲劳。皮质醇升高。惯用手轻微发抖。黑眼圈,说明有睡眠问题。你热爱你的工作,却一反常态地长时间请假在家,而且……”

他环顾她的公寓。通常都被打扫得一尘不染,职业病,她的工作场所需要时刻保持整洁无菌,但是现在周围看起来有一点凌乱。普通人不会觉得奇怪,但夏洛克……

“所有的征兆都在眼前,”他继续说。

“我没有自杀倾向,如果这是你的暗示的话,”茉莉抗拒地说。

“我也没有,”夏洛克同意道。“但我们还是应该去买薯条。”

“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,夏洛克?”茉莉问,忽然对他的试探感到厌烦。

“我来这里……是因为我认为,我们两个人目前都不应该独处。”

茉莉定睛看着他,在军人般的表面下,她看到了一个被深深伤害过的人,一个在经历酷刑后,依然没有摆脱后遗症的人。

她向他扔过去一个土豆。他空闲的手迅速抬起,在空中接住,没让它砸到脸上。他皱了皱眉。“怎么?”

“你想吃薯条?那我们做吧。”

夏洛克小心翼翼地在手中摆弄着土豆,好像在检查一块奇特的化石。“做饭不是我的强项。”

“那现在正是学习的机会。”她拿出一把刀和一个削皮器,放在工作台上。“我保证你会喜欢做饭的。就像化学一样,反复试验出正确的组合和用量,来达到完美的效果。”

夏洛克轻笑。“这比方可不太恰当。”

“你是要帮我,还是干站着?”

夏洛克的嘴唇紧绷成一条直线。他放下小提琴,加入了她的厨房。

“红薯?”夏洛克怀疑地说。茉莉正忙着削皮。

“你从来没吃过红薯做的薯条?”

“记忆中没有。”

他积极地削着她给的普通土豆。

“我——呃。”夏洛克的喉结轻轻的颤动。“我应该告诉你,当时我能看到你的公寓里面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那通电话。欧洛丝。我当时能看见你。事情发生的时候,你就站着这里。”

茉莉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。“她在我的公寓里装了摄像头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约翰怎么没告诉我……”

夏洛克微微地低下了头,研究着手中的土豆,好像它是世上最有意思的东西。

“我替你拆掉了所有摄像头。藏在通风管里。不难找,只要你知道该往哪里看。”

“多久?”

“嗯?”

“它们被装上了多久?”她质问。“我被监视了多久?”

他的表情畏缩了一下。“几个月。”就在她惊呼时,他赶紧解释道,“但我不认为你是被全程监控着。那些摄像头都是远程开启的。可以随意开关。有可能欧洛丝在安装以后,仅仅在我们的游戏进行的时候才打开了它们。”

茉莉的右手抖得厉害。她吸了一下鼻子,突然强烈地感到被侵犯。

“也有可能,”夏洛克不情愿地承认,“她监视过你许多次,来研究出怎样才能更好地利用你作为施压点。”

“你能不能别再说这样的话了?”茉莉忍不住了。“游戏,施压点——我不是一个棋子!你清楚这感觉有多糟糕吗,现在才知道我当时是这样不堪一击!”

她用一只胳膊搂住自己的腰,抱紧了自己。

“我很抱歉,”夏洛克说,他的声音中充满懊悔,说明他的态度是真诚的。“你知道我不想让你受伤。”

“你总是这么说,可你伤害我的次数还真不少,”茉莉尖锐地说。她深吸一口气。“在哪?”

他犹豫了。

“摄像头。在哪?”

“每个房间里都有一个,除此以外,厨房三个,卧室三个。我猜测是因为你用这两个房间最频繁。”

“浴室也有?”

“是的。”

她受不了了。她走出厨房,进入客厅,站在壁炉前方,双手交叉抱在胸前。

“如果能让你感觉好一点,欧洛丝不在乎这些事情。她并不会偷看你洗澡,由此得到愉悦。我是说,对于她,你只不过是一个实验。”

“闭嘴,”茉莉低声说。“……别再说话了。”

她正盯着一个像花瓶一样的东西。后面挂着的画框里是一幅刺绣作品,上面写着一句拉丁语的句子。Vivamus, mea Lesbia, atque amemus...

“真恶心,”她说着,一个颤栗流遍全身,“想到我随时被监控着。在这个地方——我的公寓,我的家,我一直以为能给我安全感的地方。”

夏洛克沉默了。托比偷偷摸摸地走进屋子,缠在茉莉的腿上。

“你从没问过,”她继续道,“我是怎么能负担得起这座公寓的。这座伦敦市区里的大公寓。我猜你已经想明白了,对吧?”

夏洛克意识到,她面前这个漂亮的花瓶,原来是一个骨灰翁。

“你父亲,”他轻柔的说。

她点头。她几乎能听见他将精力集中在一个任务上时,大脑中电化学反应的噼里啪啦声。

“一笔遗产,”夏洛克说。“你是个独生女,家庭成员很少。你曾有过一个妹妹,但她在你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,所以你成为了父母的全世界。你的父亲和母亲都是学者,都是博士。他们存下所有的钱,为了给你优秀的教育资源。你的母亲是在你十几岁的时候去世的。你的父亲更加倍地为你存钱,让你进入最好的中学,最好的大学。你以名列前茅的成绩毕业,紧接着开始了全职工作。然后你的父亲就生病了。”

一滴眼泪划下她的脸颊。

“他把财产都留给了你。你用钱投资了这栋房子。”

“你漏掉了一点。”

一个突触走火的声音,他畏缩了一下。“什么?”

“即使有我父亲的钱,我也负担不起一座伦敦市中心的公寓。”她面向他。“继续。我想看看你记不记得。”

记得。

他一下子没理解这个词,眉头间皱起三条细线。紧接着,他的额头放松下来。

“啊,”他说。“我早年间的案子之一。在遇到约翰之前。天鹅绒杀手。”

“这是那个谋杀犯的房子,”茉莉说,示意着周围,嘴边扬起一抹微笑。“我以为你会认出来的,但我猜你从来没有真正去过他的房子。他被逮捕之后没人想要这间屋子,我当即就低价买下了。那个案子——上了报纸。那是我第一次听说你的名字。夏洛克·福尔摩斯。我当时觉得,他一定是一个伟大的人。你能想象到,当我第一次在巴茨医院见到你时的惊讶了。”

“我是你想象中的样子吗?”

她耸了一下鼻子。

“不是?”

她摇头。一个小小的微笑出现在她的脸上,夏洛克轻笑了一声。

“不,我肯定不是。你当时一定很失望。”

“我可没这么说。”她咬着下嘴唇。“你确定所有的摄像头都没了?”

“非常确定。而且我还设计了一个无人能破的安全系统,保证以后不会再有入室案件了。”

“无‘人’能破是一回事,欧洛丝能不能破呢?”

“也不能。”

“很好。行吧。”

他们一起走回厨房,继续切着土豆。

“我知道你一定感到隐私被侵犯了,”夏洛克说。“我也一样,在欧洛丝的迷宫里无路可退,像小白鼠一样,被高高在上地观察。她对待我就像对待一个科学谜题,而不是一个人。”他沮丧地叹了一口气。“相信我,我真的不想伤害你。”

“没关系的,夏洛克。我明白。”

“很好。”他看向她的刀工。“你切土豆的时候应该认真一点。这样表面积大小不均匀,是做不熟的。”

茉莉把土豆皮扔向他.


***
 

晚些时候,他们一起吃着薯条,坐在了客厅地板上,因为沙发被托比占领,而餐桌对于他们又太过正式。

“我也不想这么说,但你对红薯的看法是对的,”夏洛克说。

“别全吃了,”茉莉一边开心地说,一边从他那里偷走了几根。“你今天胃口不小嘛。”

“刚意识到,我最近似乎忘记了吃饭。”他看向他的小提琴。“脑子里有别的事情。”

“是需要被驱走的恶魔吗?”

“恰当的比方。”他指向那一幅刚才就注意到的画框,裱起来的拉丁句子。“壁炉上的东西。那是什么?”

“是一首拉丁文的诗,”茉莉说。“卡图卢斯《诗集》第五首。你上过贵族私立中学,肯定记得吧?”

“恐怕已经被我删除了。”

“这是我爸爸最喜欢的一首,”茉莉说。“妈妈在去世前,特意给他做成了刺绣。她很喜欢缝纫。”

“意思是什么?”

茉莉放下盘子,沉思着吮掉手指上的盐和油。“这首诗是一位诗人写给他的情人的。意思是——我大致翻译一下——意思是,我们应当生活,我们应当去爱,不管他人的闲话,给我一千个吻。太阳升起又沉没,而我们短暂的光芒一旦消失,就陷入永恒的长夜。吻我吧,给我无数个吻,趁我们还有时间。”

淡淡的粉色涌上她的脸颊。

“我们应当去生活,去爱,”他重复道。

“Vivamus atque amemus,”茉莉翻译。

“Amo,”夏洛克轻声说,记忆从眉头间一闪而过。

“你想起拉丁语了。”

“你会说吗?”

“差不多吧。从来没有正式学过,但是——嗯,拉丁文总是出现在学术词汇和解剖学里。就像一首总能听见的旋律,在脑中不断循环,所以我找了一本语法书开始学,就这样学会了。希腊语也一样……”

她的声音渐渐变小。夏洛克把他的空盘子叠在她的上面,擦了擦手。

“那是你父亲的骨灰翁?”他问。

茉莉点头。“我想把他留在身边。有人觉得很诡异。他们觉得我用低价买谋杀犯的房子更诡异。我的乔迁派对可尴尬了。”

她试着微笑,但一抹悲伤掺进了她的声音。

“而且——这座房子太大了,”她解释道。“我一直都不习惯一个人住。大部分家具都来自我们的老房子。我经常想象我的家人都在这里,跟我在一起。这很奇怪吗?”

“我不觉得,但我可是在冰箱里保存手指的人。”

茉莉咯咯地笑了。“说真的,我不懂别人为什么如此忌讳死亡。每个人都会死。而且我认为,当人们死去以后,留住鲜活的回忆,把他们放在心里,那再美好不过了。死去的尸体也是一种美好又悲哀的存在。”

“有时我认为,对死亡的厌恶只不过是掩耳盗铃,不愿面对生命的终结。”

“仔细想想,真正反常的是我们的文化对于死亡的态度。一百年,两百年以前,死亡占据着日常生活。有些人死在家里。有些人将他们的爱人包进裹尸布。女人在生产中死去,父母失去一半的孩子,看不到他们长大成人,都再平常不过。现在人类的寿命延长了。生产中几乎没有死亡的威胁。人们死在医院,眼不见,心不烦。我们将这个概念置之脑后,就能对现实视若无睹。死去的尸体反而成为了怪异畸形的存在。一具怪异,恐怖的东西,仅仅因为我们无法面对……”

她发现夏洛克有些不安。

“工作中接近死亡,让我更加珍惜生命,”她总结,双手叠在大腿上。“我真希望其他人能理解,而不是一听说我的职业就落荒而逃。”

“但无法否认……有时死亡也是丑陋不堪的。”

“越是耸人听闻的谋杀案,你可就越兴奋,”茉莉平淡地回答。

“一旦涉及到身边人,就立马变得丑陋了。”

“我一直很喜欢人们用美丽的事物联结死亡的方式,”茉莉说,带着她独特的欢脱。“就像,葬礼上的鲜花,芳香油,裹尸布。墓地周围种着紫衫木和松柏,让人觉得永生不灭的灵魂进入了天堂。蝴蝶——希腊语是psyche——用来指代人的呼吸,离开身体的灵魂。我们美化装点起这些可怕的事情,就能珍藏起已逝之人依然高贵的回忆。”

夏洛克没有说话,于是她继续说道。

“有人觉得我在这个行业工作很奇怪。他们总是认为我太有活力、太有激情了——就好像在他们的预期里,我的样子应该是了无生气的——但这恰恰是许多文明对待死亡的方式。色彩,鲜花,水果,优美的墓志铭。因为葬礼并不是为了逝者,而是为了活着的人。”

夏洛克盯着地板,好像在木地板中能发现宇宙的奥义。

“你看起来挺凝重呀,夏洛克,”茉莉开玩笑。她轻笑了一声,摇了摇嘴唇。“抱歉。”

“约翰告诉你棺材的事了吗?”

“噢。”她眨了眨眼。“你是说——欧洛丝那件事?”

“他有没有告诉你上面写了什么?”

“没有。他只说是我的棺材——我的名字?”她猜测。

“上面写着三个字。”

她明白了。“噢。”

“很美的墓志铭。”他的手微微颤抖,握紧成拳头。“欧洛丝让我以为那句话是写给我的。然而死者通常不会给自己写墓志铭。”

他抬起视线,直视她的眼睛。

“葬礼是为了活着的人。”

在茉莉回答他之前,夏洛克站起身来,用手摆弄头发,叹了一口气。

“约翰或许解释了事情的经过。但我认为他遗漏了情感背景。”他按摩着太阳穴,皱了皱眉。“有一点,茉莉,你的死亡不会是美好的。那会是一个悲剧。”

他转身走开。

“你去哪里?”茉莉问。

“床上。”

“我的床?”

“是的。”

“噢。”她站起身。“我今晚想睡在自己的床上。”

“很好。我们可以一起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你不会反对,对吧?”

“你就不能用客房吗?”

“最好不用。”

夏洛克走进茉莉的卧室。这间屋子和房子里其他的地方明显不同。其他的屋子都整洁得一尘不染,像个样板间,用她父母的房子里保存下来的家具装饰。但她的卧室——她的卧室——带着显而易见的,她的风格。粉色和黄色的墙壁,色彩柔和的被单,挂着的海报和夜光星星,泰迪熊和娃娃屋,衣柜里引人注目的明亮色彩,墙壁上她自己画上的花朵和蝴蝶,角落里的骨架和解剖模型,白大褂上还有溅上的血迹。这个房间带着她的印迹,不可磨灭。就连闻起来也像她。

茉莉从他身后走进来。

“你有没有想过,为什么我喜欢睡在这个房间?”

“空间大?”茉莉无力地说。

“跟你这个宫殿一样的公寓比起来吗?”夏洛克回答,扬起一边眉毛。“不。是因为,这是唯一一个让我感到舒服的房间。其他的地方……”他停下,用手划过木质桌子。他看到娃娃屋里手工制作的摆件,伸出指尖触碰它们平滑的表面。“你居住的方式,就好像还有别人也住在这里。一间巨大的房子,你却仅仅把自己关在这一间屋子里,其他的都留给逝者——母亲,父亲,妹妹。只有在这间屋子里,我才能感觉到——感觉到你是活着的。”

夏洛克转向她。“你与逝者一共生活。工作时,跟解剖台上的尸体对话。回到家,面对早就不在了的家人。孤身一人。还有……欧洛丝给我展示了你死亡时的景象。简单实用的棺材,在里面慢慢腐烂,刻着我写给你的墓志铭。我……”

他突然承受不住了。他紧紧地闭上双眼,几乎能听见他妹妹的声音。

这么多复杂的情感,我都数不清了……

他盲目地向外摸索,却找到了她的手。她缓缓移走手指,沿着他的胳膊向上抚摸。当她走近时,他猛地将她拽入怀中。突如其来的动作撞走了她胸腔里的空气,但她也同样紧紧抱住了他。

“我还活着,夏洛克,”她轻声说。她的呼吸变得急促。他能感觉到她胸前的一起一伏,还有颈前突出的肋骨。还没来得及回过神,他就已经在亲吻她了,一遍又一遍,直到他也数不清。

当他放开她的时候,他的脸颊上有泪水。她用力吞咽了一下,平稳自己的呼吸。

“夏洛克……”

喘着气,她扯开腰间的绳结,脱掉袍子,仔细观察着他的反应。她身上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睡裙——不算太性感,但展示出了她白皙的胳膊和双腿,胸前油画般的起伏和优雅的颈部曲线。

她握住他的一只手,放在了自己的腰间。

“你在发抖,”夏洛克说,手掌抚住她的后背。“你害怕吗?”

她点了一次头。

“为什么?”

“我怕你——看到我。”

他的手轻抚她的胳膊,而她感到电流涌过。

“你能看到的太多了,”茉莉继续说。“你——当你看着我的时候,就像一把手术刀。其他时候,又好像我完全不存在,我不知道哪一种感觉更糟糕。被你的视线活体解剖,还是熟视无睹。”

“你认为我就好过吗,每次你看着我,就像看着台子上的一具尸体?每次你都能一眼看穿我——骨骼,血肉,器官,所有的一切?”

“如果你不好好照顾自己,我就只能那样看你了,”茉莉尖锐地说,她的眼睛闪着光芒。“天哪,你说看到我死去的景象让你难过了,那你觉得我最近过得怎么样呢?眼睁睁地看着你杀死自己,一针一针的药剂,一次又一次愚蠢的、自寻死路的游戏。”

终于,夏洛克恍然大悟。他的嘴巴突然变干。“原谅我。”

“不。我原谅你。不会原谅你这件事。”

她挣开他的双手坐到床上,眉头紧皱,陷入沉思。夏洛克也坐下来。

“你想不想知道,我看到了什么?”

她的喉咙里泛起哽咽,没有回答。夏洛克握住她的手,若有所思地用拇指来回轻抚,视线落在她的身上。

“我看到一个失去了太多亲人的女人。我看一个需要高强度工作的女人。身材瘦小,却惊人地坚强。一个对于死亡的态度非常实际女人。她轻易就能交到朋友,但只要他们了解到她的职业特点,就很难继续留在身边。”

他轻触她的额头,拨开发丝,露出一个小小的伤疤。

“一个聪明的女人。无疑是英国最出色的病理学家。你喜欢在海边度假,只要有机会就去,空闲时喜欢阅读。”他抬起她的手臂,用鼻子贴上她的手腕和上臂内侧。“你使用香水油来遮盖工作中常用的防腐剂和酒精类消毒剂的气味。非常管用,但甲醛和甲酸类的气味格外顽固,在浓郁的玫瑰香气下还是若隐若现。”

他向上移动,在她的手臂上印上一个似有似无的吻。

“你的家族有乳腺癌史,”他说。“你的母亲就是因为这个去世的——还有一个姑妈。你使用天然的香体剂,因为你听说含铝的止汗露会致癌。死亡并不让你恐惧,但带走你母亲的那种——缓慢,徘徊不定,让人消耗殆尽的死亡,来势汹汹而无药可解的疾病——那种会让你恐惧。美好的死亡,前提是美好的生命,而那种生命一点也不美。”

泪水刺痛茉莉的眼角。

“现在。”夏洛克直起身。“告诉我,当你看着我的时候,你看到了什么?”

“我看到……”她摇头叹息。“我一眼就看穿了你。看透了穿着大衣不露声色的侦探,那只是表象。我看到一个惊慌失措的小男孩。我看到一个聪明的人——聪明绝顶——有成为一个好人的潜质,如果他想的话。你喜欢喝黑咖啡,加两块糖。你喜欢薯条,热爱甜食。你是一名音乐家,”她抬起他的手掌,翻过面来,“手上长着典型的拉小提琴的茧。你喜欢狗。猫就一般般了,但有一只小公猫正在走进你心里。”她从他的袖子上摘走三根橘色的猫毛,继续道,“我看到一个男人,他爱着他的家人——父母,哥哥——即便是妹妹。他爱他的朋友约翰·华生,还有他的教女萝丝,还有格雷格,哈德森太太,还有……”

她呆住了。她的视线被泪水模糊,猛地吸进空气。

“还有呢?”夏洛克喃喃低语。

茉莉摇了摇头,不愿意继续。

“轮到我了。我看到一个富有爱心的女人。她选择每时每刻都温柔地对待他人,因为她饱尝苦难的滋味。她渴望家庭。我看到一个女人,她,不知为什么,爱着我。”

心痛。为什么听他说出口,会让她心痛。

“现在,你刚才还没说完?”

“我看到……”茉莉支吾了。“我看到……”

夏洛克耐心地等着。满心期待中,他有点紧张不安。茉莉吞咽了一下,句子在嘴中成型。

“你爱我。”

夏洛克缓缓呼气。他在发抖,有一点点。

“我从没……”他停下来,皱起眉头,又说,“我从没理解过这个表达,‘坠入爱河。’听起来像个……意外。无心之失,甚至还十分危险,给人疼痛。站在悬崖峭壁边,眼前就是无尽深渊。坠落,只有坠落。他们说,没有比坠落更容易的事了。但他们错了。坠落是世上最难的事。让人害怕……让人……”

“夏洛克,”茉莉打断他,紧接着,他感觉一只纤细的手抚上他的脸颊。“没事的。”

他看着她温柔的褐色眼睛,吐出呼吸。用自己的手盖住她的,稳住自己。

一点一点地,茉莉靠近了他。她亲吻他的嘴唇,温暖而浅尝辄止,接着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出一句话。

“坠落吧。”

他这么做了。她向后落在床垫上,而他紧随着坠落。他渴求般地回应着她的吻,双手触摸着她的身体。

他早该知道,她会接住他。


***

茉莉真希望她能在事后直接睡着。她希望能像电影里一样,两个人在对方的怀里沉沉睡去,醒来就是崭新的一天,不用面对中间尴尬的时刻。但夏洛克显得忐忑不安,很快就走下床,而她的心中充满了无法言说的思绪,也没法安静下来。

“抽烟?你是认真的吗?”茉莉走进客厅时说。

夏洛克站在厨房打开的窗户前,沐浴在清澈的月光下。他吐出的云雾消散在空气中。

“这不是惯例吗?”夏洛克微笑着说。

“你知道我的房子里不准抽烟。”

“是的,所以我才偷偷地抽。”

他在水池里把烟压灭,挥手打散空中残留的几缕。茉莉蜷缩着坐到沙发上,手掌若有所思地支撑着下巴,眼神落在他的身上。

“我不明白你怎么还能抽烟,”她说,皱了皱鼻子。“你一定见过吸烟者的肺,整个变黑,萎缩成一团。有一些好像都能挤出焦油。”

“非常令人厌恶的陋习,”夏洛克同意道。“就现在来说,我不再抽了。”

“这话我可听得多了。”

他也走进客厅。他之前就套上了裤子,但上半身没穿衣服,幽灵一样惨白的皮肤,像一尊闪着微光的石膏像,表面带着瑕疵,雕塑上常见的裂缝和伤痕。他坐到她的身边,一只胳膊环上她的肩膀,让她靠在他的怀中。她伸出一根手指,描绘着那颗差点打中心脏的子弹孔。

“你觉得刚才怎么样?”夏洛克问。她的耳朵贴在他的胸口上,她能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带来的震动。

“很好。嗯,还不错。”她说。

“只是不错?我以为要更好一些。”

“非常不错,”茉莉带着笑容说。

“好多了。”

“可是。呃,我有话要告诉你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我想要个孩子。”

“你已经有一个教女了,那不够吗?”

“看到我的教女让我意识到,我还想要更多。这也是我最近……状态很差的原因。”

“因为你想要个孩子?”

“因为我想要个家庭,”她的的眼角皱起纹路。“因为我放弃了汤姆——我最接近拥有家庭的机会——仅仅是因为我放不下……”

“你已经有一个家庭了,”夏洛克急切地说。“我和约翰,还有萝丝,哈德逊太太。”

“你怎么好意思这样说,过去这几个月你和约翰对待我的方式哪里像家人,”茉莉说,坐起身来。“玛丽和我也是朋友,一点不比你们差。我一直在为她哀悼,我知道你们也为她哀悼,但你们都没有……”

她沉默了,四肢变得僵硬,抬手擦干了脸颊。

“我想说的是,”茉莉说,声音微微颤抖,“我知道,你给不了我想要的。”

“孩子?”

“我知道你不感兴趣,谈恋爱、生孩子什么的。我知道你不想要这些我想要的东西,而且——”

“你又不知道我想要什么。”

他声音低沉,几乎散发着危险。

“那告诉我你想要什么。”

“你。”

曾几何时,他的生死悬在这一个字上。茉莉屏住了呼吸。

夏洛克重复道,“我想要你。”

“夏洛克——你没在听。我是想告诉你,我想成为一名母亲。”

“没错。我看不出有什么问题。”

“你真的在说——”

“我的父母应该会很乐意成为祖父母,”他说。“麦考夫和欧洛丝给他们生孩子的可能性太低。尤其是麦考夫,我看着像是这支血脉的终点。”

“你是个瘾君子,”茉莉忍不住说,从他的手中抽出。

“一个有药瘾的侦探,总是在寻找下一场刺激,”夏洛克同意。“彻头彻尾的混蛋。然而,你还是选择了我。这说明你也有问题,不是吗?”

“我没有选择你,”茉莉尖锐地说。“而且我没有爱上一个瘾君子。我爱上的人是一个绝顶聪明的大傻瓜……”

她忍住怒火,试着组织清楚语言。

“我不怕死亡,”她说。“我可是每天在停尸房工作。但我面对的都是无法预见的暴力致死。捅进肚子的刀,打进心脏的子弹,血液中的神经毒素,头上的斧子。我一天到晚都能见到。我不能忍受的是缓慢的死亡,长期在医院里饱受折磨,知道总有一天会到来,却不清楚是哪一天。我妹妹是在昏迷中。我母亲,乳腺癌。我父亲,肾衰竭,做着透析,等待着一个永远都不会出现的器官捐献者。每一天,你醒来时都会想——会是今天吗?到现在为止,在过去的几年里,每一天,我感觉好像在眼睁睁地看着你杀死自己,不管我怎样努力都束手无策。”她鼓起勇气,接着说,“你不能承诺我一个未来,或一个家庭,夏洛克。因为就现在而言,我都无法确定你可以多给我一天。”

“茉莉——”

“别说你会改变!”她用双手捂住了耳朵。“你每次都这样说!每次都说你会做得更好!你答应过这些都会结束,你微笑然后说一切都会没事,你每次都说你一点都不痛,都说你感觉不到,但我能看到你——每次你以为没有人在看你的时候,我看到……”

空气凝固。市政厅的钟继续摆动。骨灰翁了无生气地坐在壁炉上。

“茉莉,”夏洛克说。他的手指在她的手腕上划着圈,他前倾身体。她以为他要亲吻她的头发,但他只是用额头抵住了她的太阳穴,仿佛是为了确保她是世上唯一能听到他的人。“人们说,”他舔了一下嘴唇,“你能对别人做出的最糟糕的事,就是告诉他们你最深处、最可怕的秘密。我的秘密,茉莉·琥珀,不仅仅是我爱你,就像欧洛丝想的那样。而是我想要和你共度一生。我想要完整的生命——和你一起。”

“我也是,”茉莉回答,抑制着声音里哭腔,转过头来,和他的额头贴在一起。她闭上眼睛。“和我一起也好,不是和我也好,我只想让你活下去,珍惜你的生命,珍惜你被给予的爱和天赋。”

“你的死亡是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事。玛丽教会了我这个。但……你的生命也是发生在其他人身上的。太久以来,我都在走向死亡,途中也杀死了你。你愿意让我来补偿你吗?你愿意……和我一同分享吗?”

茉莉用双臂环住他的脖子,将他拉近,亲吻着他的脸颊和下颚。他紧紧地抱着她。

“我不是个完美的人,”他继续说。“大部分时候,我甚至都不是个好人。我无法保证一切都会很轻松。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心,保证它会一直跳动下去。”

依靠在他的身上,像一只小鸟蜷缩在小孩子温暖的掌心,茉莉浑身颤抖。“那就是所有我想要的,”她喃喃低语。

“所以?”

他向后移开,茉莉深情地摇了摇头。“你已经知道答案了。”

“你答应了?”他确认道,用拇指擦掉她脸颊上的泪水。

“我答应。”

夏洛克舒了一口气,绷紧的神经一点一点放松。“很好,”他说。“我真是松了一口气,现在221B还在重修,我也没有其他能住的地方了。”

茉莉大笑起来。她的整个身体随之起伏,顺势翻身躺下,一只手遮住自己的眼睛。他都能看到她的口腔和洁白的牙齿。

“你真讨厌,”她叹着气说。

“也就是说我必须对你格外体贴,”夏洛克安慰她。“可不能被你赶到街上,对吧?”

茉莉的笑声逐渐平息下来,她的眼神变得柔软。“有些时候,我觉得你就像个普通人,夏洛克·福尔摩斯。”


***
 

几个月后,茉莉出现在221B的门口,脸上带着大大的微笑。整修后的公寓重新回到了从前的荣光,她将一切尽收眼底,接着视线移到夏洛克身上。当他们的眼神相遇时,他大步走来,迫不及待地将她拥入怀中,一下抱离了地面,在她的尖叫声中旋转起来。

“怎么样?你觉得如何?”他一边问一边放下她。

她回答,“我觉得,这是个完美的开端。”


(完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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